當代靖國公趙愷槊有兄弟三人,趙愷槊自己又生了五個兒子,嫡支旁支的近兩百號人,此刻就聚在靖國公府前院正廳——松茂堂中。
趙愷槊今日心情極好,和自家老兄弟有說有笑。
趙明坤是個沒心沒肺的,別人恭維兩句他便不知東南西北了,和那些堂伯叔兄弟幾個聊得口沫橫飛。
只殷夫人一人在那操心。
這徐念安雖說是出身忠義伯府,但畢竟不是忠義伯的女兒,十三歲分出伯府後,為了生計又多混跡於市井之中,今日這麼大場面,萬一怯場或是流露出市井之氣,豈不是丟人丟到家?
是故侯媽媽剛在廳前露了半張臉,殷夫人便急不可待地去看身後的蘇媽媽。
蘇媽媽朝她點了點頭,從側旁繞著出了廳門,與侯媽媽走到旁邊去說話。
「慎徽院那邊是何狀況?」蘇媽媽低聲問道。
侯媽媽道:「請夫人放心吧,慎徽院那邊很妥當,三爺妥當,三奶奶也妥當。」
蘇媽媽有些不敢置信:「真的?三爺一點沒鬧彆扭?」
「沒鬧彆扭,方才我去時,三爺還沒起床,三奶奶說三爺一會兒就自己起了,沒一會兒三爺還真就自己起了。」侯媽媽道。
蘇媽媽大為放心:「阿彌陀佛,沒鬧便好。那三奶奶穿戴如何?」
侯媽媽將徐念安的穿戴描述了一遍,最後道:「我瞧著三奶奶不慌不忙,是個鎮得住的。」
蘇媽媽得了准信,回到殷夫人身邊對她附耳說了幾句,殷夫人原本一直綳著的雙肩松落了一些。
趙桓熙一邊走一邊向徐念安介紹府中建築。出了他們的小院——慎徽院,左手邊是長房大爺趙桓朝夫婦和二爺趙桓陽夫婦合住的慎修院,右邊是個小花園。
慎修院東邊是府大夫用的大花園芝蘭園,芝蘭園的西北角有個客居院,龐黛雪姑娘就住在客居院的芙蓉軒裡頭。
慎徽院南邊是殷夫人的嘉祥居。嘉祥居是個極大的院子,有二三十間房屋。除了大老爺和殷夫人,大老爺的兩房姨娘,未出嫁的兩個庶女也都住在裡頭。
趙桓熙原本也住在裡頭,昨日大婚才搬入慎徽院。
嘉祥居左邊是庶出的三房和四房的院子,右邊是嫡出的二房和五房的院子。五房的院子又緊鄰著老太太的令德堂。
嘉祥居向南出內儀門,前頭便是靖國公府的正廳大堂——松茂堂了。
徐念安剛跟著趙桓熙走出內儀門,便見前頭夾道上站著個十歲左右,身穿錦服眉清目秀的小公子。
那小公子身邊並無丫鬟婆子跟著,一見了趙桓熙,眼睛一亮,過來親親熱熱地給兩人行了一禮,口稱:「小叔叔早,小嬸嬸早。」
徐念安受了禮,問趙桓熙:「這是……」
趙桓熙向她介紹:「這是我大哥的嫡長子,我的大侄兒趙昱捷,你可以叫他捷哥兒。」
徐念安含笑點了點頭。
趙昱捷對趙桓熙道:「小叔叔,你跟我過來,我有話對你說。」
趙桓熙不假思索就要跟他去一邊說話,徐念安眼疾手快挽住他的胳膊將他扯回來,道:「三郎,太陽都出來了,時辰不早了,耽擱不得,還是先去正堂拜見長輩要緊。」說罷又慈愛地對趙昱捷道:「捷哥兒,待你小叔叔忙完,你來我們院子里找小叔叔說話可好?小嬸嬸拿好吃的給你。」
說完打個眼色給身旁的宜蘇,拉著趙桓熙就往正堂去。
「小叔叔,是要緊的事……」
「捷大少爺,三爺和三奶奶新婚頭一日拜見長輩是大事,倘或因著你耽擱了,長輩們怪罪下來,您說是您擔著,還是三爺擔著呢?您還小,不懂事,自然是三爺替您擔著對不對?您既與三爺如此要好,當是不願意看著三爺為您受罰的吧?」宜蘇過去攔住趙昱捷道。
趙昱捷答不上來,眼中閃過一絲不甘,道:「那我待會兒再與小叔叔說話吧。」
「定是黛雪有事,托捷哥兒傳話。」趙桓熙心神不寧道。
「既然能托一個孩子傳話,想來不是什麼大事。好好給長輩磕完了頭,回到咱們自己院中再作計較。別慌,你現在不是一個人,我會幫你的。」徐念安低聲道。
趙桓熙轉過臉看看徐念安,徐念安朝他點了點頭。
她神情柔和眼神冷靜,莫名讓人有種靠得住的感覺。趙桓熙心一靜,目光再次沉穩起來。
兩人在眾目睽睽下進了松茂堂,先向坐在上首的靖國公趙愷槊磕頭,徐念安向國公爺敬茶。
國公爺十分歡喜,拿了個厚得讓人眼饞的紅包給徐念安,口中道:「你祖母身體有恙,不能出來受禮,這是她給你的。以後你與桓熙好好過日子,你是最懂事不過的,多勸著他些。」
徐念安乖順道:「多謝祖父祖母。祖父莫要擔心,三郎也很懂事的,昨夜他與我說,最近看著母親為他操持婚事忙前忙後,人都累瘦了一圈,都是他以前不懂事讓母親操心之故。以後他定好好讀書,好好上進,不讓祖父祖母和父親母親為他操心呢。」
跪在她身旁的趙桓熙聽她將無中生有之事言之鑿鑿,忍不住詫異地看了她一眼。
國公爺高興得頜下鬍鬚都翹起來,看著趙桓熙和藹道:「成親了便是大人了,果然懂事許多。男子漢說得出便要做得到,莫讓你媳婦失望。」
祖父在趙桓熙腦中的形象一向是威嚴不可親近的,這還是他第一次聽祖父以這麼和藹可親充滿期望的語氣與他說話,心中一時又是高興又是激動,一個頭磕下去道:「孫兒謹遵祖父教誨。」
情緒失控之餘磕頭力道大了些,發出砰的一聲,惹得堂中眾人大笑不止,趙桓熙又忍不住紅了臉。
接下來給趙明坤和殷夫人夫婦磕頭,雖然知道徐念安在祖父跟前說的那番話八成是假的,殷夫人還是高興得紅光滿面,除了原先準備好的禮物之外,又將雙腕上一對光潤無暇的白玉鐲褪下來給了徐念安。
餘下的親長便只要敬茶無需磕頭了,靖國公府嫡系旁系的親戚實在是多,趙桓熙親自一一給徐念安介紹,徐念安一一認了,對答交接從始至終沒有半分錯漏,偶有打趣的,也應答得十分妥帖大方。
認親之後略用了早飯,接著便開宗祠入族譜,足忙到巳時中,小夫妻倆才終於得空可以回慎徽院喘口氣。
趙桓熙昨夜沒睡好,一回房就往床上一倒。
徐念安則直接從自己的嫁妝中翻出一把算盤,坐在房裡噼里啪啦地算起了賬。
趙桓熙本來想小睡一會兒,被她的算盤聲吵得睡不著,坐起身問道:「你在做什麼?」
「算賬。你們趙家人太能生了,咱倆是假夫妻,必須明算賬。」徐念安道。
趙桓熙想起方才在前面認親時,凡是小輩她都要送個荷包過去,想必裡面裝的是錢,這會兒心疼了。
「切,小氣鬼!」他嘲笑一句,剛想再次躺下去,忽又想起「哎呀,方才捷哥兒不是說有要事要跟我說的么?這會兒怎麼又不見他來找我?不行,我得尋他去。」
「你就別亂跑了,還嫌不夠累么?捷哥兒孩子心性,這會兒備不住在哪兒淘氣呢,叫曉薇派人去尋就是了。」徐念安一邊打算盤一邊道。
「說得也是。」趙桓熙遂去找曉薇尋人,不料到了房外,恰好碰到兩三個粗使丫頭湊在廊下嚼舌根,笑話徐念安只帶了兩個丫鬟嫁進來,還不如府里那些庶出的爺們娶的媳婦體面。
趙桓熙大怒,想罵人,可一想她們說的也是事實,轉身又回到房中。
徐念安一心兩用,眼角餘光見他氣鼓鼓地進來,問道:「怎麼,沒尋著曉薇。」
「不尋了。」趙桓熙往床沿上一坐,一副有氣無處撒的模樣。
徐念安停下撥弄算盤珠子,看著趙桓熙道:「雖則你我不是真夫妻,但在我們還未和離之前,你無話不能對我說。我年長你兩歲,閱歷也比你略多些,許是能幫你解決煩惱。生悶氣對身體不好。」
趙桓熙擡頭望著她,猶豫了一會,泄氣道:「外頭有幾個丫鬟在說你的不是,我聽著不舒服,又不知如何去反駁她們。」
「她們說什麼?」
「她們說你只有兩個陪嫁丫鬟,不體面。」
「這話沒錯,但輪不著她們幾個丫鬟嚼舌根。」
趙桓熙得了提點,雙眼一亮道:「我只顧著聽她們說的是不是事實,卻忘了身為丫鬟她們竟敢說奶奶的不是,我這就去罵她們!」他從床沿上一躍而起,雄赳赳氣昂昂地往門外去。
「你站著,這些內院之事,都是小事,我去料理便可了。我若有處置不了的,自會去找母親求助。你是男子,不要插手女子之間的事。男子就該做男子該做之事。」徐念安道。
趙桓熙將她這番話在腦子裡翻來覆去揉搓了兩遍,悚然一驚:「你今日在祖父面前那般說,不會真打算逼我去讀書吧?我告訴你我可沒答應,我最討厭讀書了。」
徐念安翻個白眼道:「又不做一輩子的夫妻,你讀不讀書上不上進關我什麼事?我才懶得逼你。方才在祖父面前那麼說,不過是為了讓祖父高興罷了。」
她不逼他讀書,趙桓熙本該高興,可不知為什麼聽她這麼說,他不但不高興,還有點生氣和失落。
「那你說剛才那番話是什麼意思?」他乜著徐念安問。
「我在閨中時,要照顧娘親和弟妹,要理家,要管理店鋪,每天有許多事可做,忙碌慣了。現在嫁給了你,不用理家,也沒店鋪可管理,閑得發慌。目前看祖父和你母親的意思,對我唯一的要求便是照顧你,那你總要有點事情做吧。你不愛讀書,那你愛什麼?」